64. 人心（三）

贾母精神一震，忙命人请了进来。

宝进来了，身上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松花色衣服，样式是旧年的；头上也不戴抹额攒珠冠了，只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了根的簪，身上除了护身符和脖子上的美，其余的寄名锁、荷包等物都不戴了，服饰竟是比过去朴素许多。

贾母看的心下酸涩：“宝，你的服侍怎得这样简薄？宝丫头从前都是万事周全的，怎么如今做了媳妇了，反倒不知道给你好好打理一番了？”

宝笑道：“老祖宗错怪宝姐姐了，是我不让宝姐姐再如从前那般给我准备的。老祖宗，我如今已经成家了，也要时常外出交际，万事自然是要轻便为主，怎么还能如从前在家那般，打扮的华丽而不实呢？那样子，便是骑马都不方便的。”

贾母听说，叹息的点头道：“宝，你长大了。”

又叹道：“若云丫头也如你这般，知道长大就好了。”

宝闻言，忙问道：“老祖宗，可是云妹妹出事了？她出了什么事？可要紧不要紧？咱们家能帮上忙么？需不需要有人出面周旋？老祖宗，孙儿与云妹妹兄妹一场，情谊还是有的，云妹妹的事情，但凡有孙儿能帮得上忙的，还请老祖宗吩咐一声，孙儿必定竭尽全力完成。”

贾母摇头道：“她暂时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她的性子啊……”

宝奇怪的问道：“云妹妹的性子？云妹妹性子最是大方爽朗、有口无心、人见人爱的，她的性子能有什么问题？”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她那性子，在闺阁中的时候，有我护着，自然是大方爽朗、有口无心、人见人爱；出了嫁，又没人护着她，可不就是凡事不过脑、做事莽撞、惹人厌烦么？最让我担忧的是，这孩子，被我宠溺惯了，竟是半点也不肯服软，还是那么的冲动。”

宝一愣，闺阁中和出嫁后，都是同一个人同一种性子，怎么会差别如此大？宝姐姐就没这样啊？怎么云妹妹就这样了？

宝忙道：“老祖宗，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云妹妹她……”

贾母摇摇头：“不是误会。宝啊，咱们祖孙是最亲密的，我也不必和你说什么虚话了。我先前也如你这般想，大约是有什么误会，才让大家伙那么不待见她。可近日发生的事情，我冷眼瞧来，那张家固然有错，云丫头也不是全然无辜。尤其是她那争强好胜、半点不肯服输的性子，只怕是连凤丫头她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得罪光了。”

贾母叹息道：“宝啊，我真担心云丫头的将来啊。”

宝喃喃道：“老祖宗，二嫂子她们必不会如此待云妹妹的……到底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她们会包容云妹妹的……”

贾母叹道：“你二嫂子她们就是再愿意包容云丫头，若云丫头一直不肯低头听话，她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况就我素日瞧来，她们怕是早已给云丫头许多次机会了：上次她出嫁的事情，你二嫂子她们是都补了添妆礼物过去的，我听说，她们还特地去给你林表哥说情，让他也跟着送份礼物过去。再有三节两寿送礼的事情，她们从没怠慢过。宝啊，你是不知她们姐妹的心啊，是真想云丫头好：今年元月十五，云丫头闹成那样，她们姐妹特地找云丫头说话，教了她许多为人媳妇的道理，还特地让你琏二哥哥和张家人说话。这些事情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我又不糊涂，都知道，也曾感慨过凤丫头她们是好的，愿意念着旧情，给云丫头做倚仗。可云丫头那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懂得她们的苦心呢？”

贾母连连摇头叹息，满心担忧：“你是没听到，她今日说的是什么话。那样难听的话，便是过去她还在咱们府里的时候，有我这个亲外祖母在，都能惹你林表哥生气，当场甩袖走人，何况如今是在外头的外人？你说她也成亲两年了，怎么就不知道知事呢？最不济，也做好面子上的事情，在外头也要和和美美得，别不分时机的胡乱打自家人的脸面，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宝啊，老祖宗的心里，如今一直悬着心啊：她这个性子，若还一味的如过去闺阁中那般无所顾忌，将来终是要吃苦头的啊。”

宝吞下满心苦涩，勉强笑道：“老祖宗放心，便是云妹妹把众位姐妹都得罪光了，也还有我呢，我必定不会嫌弃她的。”

贾母拉着宝的手道：“我也不求什么，只是将来，若云丫头真的不好了，你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她一个地方住，让她衣食无忧就好。”

又拍着他的手道：“你和宝丫头是夫妻，你们才是一体，许多事情，你还是要顾着她的脸面和意思才好。宝，宝丫头是个好孩子，我过去嫌弃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家里委实配不上咱们家，但她的为人处世，强过世上许多女子，便是咱们家的几个姑娘，也是多有不如之处。宝，你要和宝丫头好好过，将来生个聪明伶俐的孙儿陪我，我就欢喜了。”

宝点头道：“我知道老祖宗的意思了。我也欢喜宝姐姐的端庄贤惠，必不会辜负她的心意，让她太难过了。”

贾母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又想了想道：“云丫头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在意，我留下做棺材本的那个庄子，我做主留给她了，将来等我去了，你先替她收着，为她留个退路，万一真有什么不好，也让她能有个安身之处。只是这事你回去，除了和宝丫头商议后，其他人就不要说了，连你母亲那里也罢了吧。”

宝低声应了。

宝钗听说贾母的打算后，为贾母的老谋深算、眼光长远所折服：“二爷，你就听老祖宗的话罢。老祖宗……也是为了云妹妹的将来。”

宝滴泪道：“老祖宗为了我们操碎了心，可恨我无用，不能孝顺老祖宗。”

宝钗劝道：“二爷，只要有心，努力去做，总有报答老祖宗的一天。况二爷，恕妾身说句不中听的话，老祖宗是最懂二爷心思的人，也知道二爷有多少的本事，她不说，不过是愿意等二爷到时候去孝顺的。二爷，咱们可不能让老祖宗久等啊。”

宝拭泪道：“姐姐说得对，是我愚钝了。说起来，老祖宗的寿辰快到了，姐姐说说，我们要送些什么礼物好？”

宝钗笑道：“老祖宗是福寿之人，我本来想着，我嫁妆里有一个紫檀屏风是极好的，做寿礼最合适不过。后来又想，老祖宗已经把东西都散给我们了，可见是不重财，只重情义的，我们这时候再送这些贵重的东西，显不出咱们的诚心了。故我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做活计，昨儿才完成的，二爷看看。”

宝钗说着，取出一幅

“百寿图”来：“这是过年时，二爷特地给老祖宗写的字，可后来因为出来了，也没给老祖宗。我拿着它做了样子，绣了副图。二爷瞧瞧，这副绣品，可还适合做老祖宗的寿礼？”

宝见了大喜：“姐姐有心了，这绣品做得也精致，做老祖宗寿礼再合适不过。”

宝钗笑道：“二爷若得空，不妨再抄写份佛经吧，趁着还有些日子，我再按着绣份活计，到时一并呈给老祖宗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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