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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马蹄的痕迹前往村落最末端的杜鲁门家,一路上,空中只有马踏在地面的声音和偶尔的鸟雀自屋檐下发出的啼叫。杜鲁门庄园并不如二人想象中的那样庞大而宏伟,它充其量只是一个围得有些过于严实的院落。在杜鲁门庭院的门口,奥尔加和萨兰切尔的马正悠闲自在地活动着,它们嚼着繁盛的花,咀嚼时嘴皮碰在一起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吵闹。杜鲁门庭院的门已经打开了,加尔文和穆里尔翻身下马,并将自己的马也引到了那两只已经在大快朵颐马儿身边。
安置好坐骑后,加尔文看着杜鲁门庄园门口那高高的门栏深呼吸一口气,他站在原地犹豫许久后才下定决心般抬起了脚——加尔文闭着眼睛跨过这道门栏,当他睁开眼时,万事万物都没有变化。四下依旧无风,眼前的景观依旧只是眼前的景观。这叫加尔文放松了许些。他开始观察着四周的痕迹:这庭院必然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处处都是落下的尘土,奥尔加和萨兰切尔的脚印在厚厚的尘土上清晰可见。加尔文跟着一路的脚印走着,他拨开长得都垂落下、遮盖住道路的树的枝条,映入眼帘的,是杜鲁门屋舍的门。
在太久太久之前——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加尔文才加入巫师二人没多久,巫师三人甚至还未见过乌云——奥尔加用的手帕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模样很是蹩脚的图案,那个图案实在是太过突兀了,以至于虽然当时加尔文尚不熟悉两人,但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着问出了声。加尔文问,那个模样奇怪的线条究竟是什么,奥尔加回答,那个图案是萨兰切尔给她纹的杜鲁门家的纹章。萨兰切尔很少绣图,因此,杜鲁门的纹章被她绣得很是蹩脚,最终落在手帕角落的纹章看起来只是一个丑丑的、无比突兀的毛线污点。加尔文还记得那天的情景,那是一个太过祥和的夜,萨兰切尔依旧在夜巡,而天空中的群星闪耀,篝火边的二人都不太困,奥尔加便给加尔文介绍了那个扭曲的毛线团所代表的纹章究竟是什么:纹章最下方那一圈好像爬虫走过的痕迹其实是迷迭香,迷迭香的上方那一团黑漆漆的、有两处奇怪凸起的椭圆则是乌鸦。奥尔加称椭圆上方的凸起是乌鸦的嘴,椭圆下方的凸出则是乌鸦的尾羽。
奥尔加不单介绍了手帕上的图案,她还慷慨地为加尔文阐述了自己家族图案的完整模样。奥尔加说,杜鲁门家的纹章实际上比这个要复杂得多:杜鲁门家的纹章复杂到只有大门可以承载,她们的两扇门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意象,比起纹章,门上的那些更像是家族变迁的图画。图画中有葡萄,有天鹅,有石榴。每一个意象都代表着杜鲁门家族史中的一个重要的节点,譬如当杜鲁门家的第一位巫师诞生后,门上就增加了雪花图案——她们以此纪念杜鲁门的第一位巫师那亚列·杜鲁门施展的第一个巫术。但杜鲁门们可不能随时掏出一扇门来展示自己的身份,因此,杜鲁门在生活中将意象省略再省略,只保留了其中最古老的那三个作为纹章:即乌鸦与迷迭香,以及一枝雏菊。这三个象征过于古老,以至于杜鲁门也说不上来这具体代表着哪些事,但毫无疑问的是,乌鸦迷迭香与雏菊的组合确确实实就是杜鲁门家的记号。
“那雏菊呢,为什么萨兰切尔缝的图案上缺少了雏菊?”当时,加尔文听完了奥尔加漫长的描述后如此问。
奥尔加四下看了看,确保萨兰切尔确实不在任何一个会听到她们说话的地方后,这位女士才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加尔文吐露道:“她难以驾驭那小小的花,因此她放弃了。”
如今,加尔文终于见识到了曾经只存在于遐想和话语中纹章的完整模样。正如奥尔加所说,它就在杜鲁门的大门上,甚至一扇门都放不下这副巨大的、可以用画作来形容的纹章,有部分装饰用的藤蔓和花卉蔓延到了门边的墙柱上。门上有太多绮丽的图案,伸长了脖颈的天鹅居在门的两侧,它们将两扇门分作四瓣,每一瓣上的意象都是截然不同的辉煌。加尔文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手虚虚地浮在那有着错综复杂的纹路的门上,以此隔空抚摸着那些早已蒙尘的往事,一时间,加尔文的心中流过了太多的悲凉——他早已经猜到了此处发生了什么悲剧,但他没想到的是,那难以避免的结局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展现在她们的眼前。
穆里尔就跟在加尔文的身后,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她是这行人中对杜鲁门最无知的人。在加尔文长叹了一口气后,她才跟随着加尔文的步伐往里走。穿过大门时,她的目光在两扇门间流连了片刻,她难以看懂那些生在门上抽象的、繁多的图样,奥尔加从未和穆里尔提起杜鲁门的往事。奥尔加或许是忘了,毕竟穆里尔加入她们时,她们已经出发太久;她也或许是没有找到机会说,毕竟早在穆里尔加入她们的旅程之前,绣有简易家徽的手帕就被奥尔加送给乌云了,她难以像同加尔文对话时那样用手帕作为引子将过往娓娓道来。总之,穆里尔只是从两扇门之间匆匆而过,心中没有任何悲痛和落寞。
步入室内后,最先迎接二人的依旧是数不胜数的尘土。地上的尘埃留有两道清晰的足迹,这意味着来自杜鲁门的二人在行走时没有任何犹豫,她们不为沿路的任何事物停留。但穆里尔和加尔文不是如此,当她们跨过大门、步入杜鲁门的餐厅和会客厅时,她们都因愕然而停止了前行: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骇人,以至于二人进退维谷。加尔文和穆里尔看见了许多裹着东西的白布,这些布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它们被粗糙地放置在厅室内,虫将它们咬开、日光叫它们老去,粗糙的麻布在时间的安抚中如干涸的泥土般龟裂开,因此,加尔文清晰地看见了白布下累累的、发黄的骨头,而如此的景象数不胜数。在餐厅,木质座椅被拼成了窄床,上面放着被白布笼罩的尸体;客厅的短桌上也笼罩着白布,它比许多白布都要短而窄,加尔文不需要掀开便敢断定,那下面必然是个孩童的尸首。一路上,穆里尔和加尔文都在走走停停:每当看见一具枯骨,加尔文便会停下来为那已经逝去的、不知姓名和模样的人祷告,穆里尔则效仿着他的行为。当她们沿着足迹赶到奥尔加和萨兰切尔所在的地下室时,奥尔加和萨兰切尔已经在地下室中呆了太久。
是的,地下室。若没有奥尔加和萨兰切尔的足迹作为指引,加尔文必然不会发现,杜鲁门家绝大部分都隐藏于地下。或许是因为杜鲁门曾经以酿酒和腌菜闻名,她们需要有足够大的地窖以存放葡萄酒和腌制蔬菜;也或许是因为在地上修建庞大的建筑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总而言之,除了客厅、餐厅,厨房,以及露台外和部分卧室,杜鲁门将其余的所有的屋舍——譬如藏书室,譬如书房,譬如储存室——都安置在了地下。自地上前往地下的通道隐蔽而狭窄,但在走过窄小到只能侧着身子才能穿过、且爬满了蛛网的甬道后,加尔文和穆里尔站在了一片空旷的穹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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