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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呢?”白麻布垫在陶罐把手上,茶香顺着蒸腾的热气不断向上翻涌,泥炉之上寒气被搅动着不断扭曲,斟茶时露出胳膊上缠着一圈圈白布带,绸桑将斟好的茶盏递给云起。
云起接过茶盏,余光瞟见绸桑的袍子缝了又缝,天不落雪也挡不住寒冷,手里捧着茶盏在廊前的台阶上正襟危坐。
“那件事进展如何?诸怀的头可有了用处?”他匆匆饮下一盏茶唇齿留香,但茶盏里还剩下些许茶叶沫子,云起也喝进肚子里不少,他蹙眉瞧着茶盏底留下的茶渣,嘴巴动了动,怕是喝着也牙碜。
绸桑勾唇瞧着放在身前的泥炉陶罐,手里忙活着煮茶斟茶,“那件事结果先不必说,我这里的结果您倒是已经瞧见了。”
说的正是还未来得及修的窗户,地上的刀痕,缝补的衣袍和胳膊上的新伤,茶盏放在地上,盏底与地面落得一声清脆,两个人相互望着,皆是不动声色。
说来也怪,绸桑的性子看起来最是温顺,在那日的几人中,云起又最不喜欢,并非是看不上他,而是最看得上他。
“倒是听说了。”云起问道:“来者是南邵神裔?”
“应是的,随身带着伐灵石,没有用过妖族法术。”绸桑忆着当日发生的事,回忆结束垂头浅笑,思绪又飘到更远的地方,那颗诸怀的脑袋早就稳稳放在南邵王的桌子上。
南邵与北禺双方倒是有一件事十分默契,都对彼此没有一丁点儿信任可言,本是想借兽头瞧一瞧南邵的反应,可南邵那头有没有消息先不说,北禺这边儿还突然冒出个人来了一手黑衣夜袭,绸桑思及此半晌不语。
云起盯着绸桑,“这便是南邵有动静了,只是还不了解是好还是坏,解决南邵之危,天时地利人和,眼下不得其一,如此先搁置不谈,我倒是对那鬼东西的来源十分感兴趣,这疯兽来历你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自然是……”绸桑直直看着云起,“有眉目的,肃辛东南本有个小镇,而今却是片荒原,书上记载,那镇子里的人一夜之间没留下一个活口,且死状诡异,很有可能就与疯兽有关,除此之外肃辛境内再没疯兽的消息。”
葫芦瓢里盛满了冰凉的井水,绸桑想要再烧上一壶茶,“而且,与先首领失踪时间相隔并不远,您该是知晓才对。”
云起蹙眉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半晌点了点头,“不久后就起了场火,什么都烧没了,所以到底是不是疯兽,或者说是不是南邵我拿不了准儿。”
绸桑笑谈:“就算此事不是南邵做的,但只要拿下南邵,一切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若想寻回先首领,便要联系上柳相公的死,若要查柳相公之死,就一定避不开南邵,我瞧着南邵王如今子嗣凋敝,北禺有搏一搏的机会,既如此为何不想方法拿下?”这番言论不像是从柔弱性子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这是你认为最好的方法?又或者,我将这任务交给你,你会如何?”云起指尖摩挲着茶盏,带着些许玩味望着绸桑,日常便是如此相互试探。
绸桑忽笑着揽起袖子将瓢里的水倒进陶罐里,如似闲聊一般回答:“杀南邵王,夺南邵王位。”只是在说到杀时,眸子里闪过一瞬浓浓杀意,但顷刻间便抹了去,只剩下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样。
“我让你去,你会去吗?”云起大笑起来,并非是看不起绸桑,而是认为绸桑不会愿意亲自染上一身血,以他那般聪明,如何会惹得自己身上一身骚呢。
进而摇着头两个人一并笑了起来,绸桑停顿片刻,笑谈道:“绸桑只是一把刀,至于何时出鞘难道不是全看拔刀之人?”
守着盈盈火光的泥炉,绸桑有那么一刻将在南邵的种种经历从脑海里翻找出来,直到一双手长久未挪动,被火烤得有些疼,这才缓过神赶紧吹了吹手掌,又笑道了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云起接着绸桑的话补上一句。
一个驴唇一个马嘴,却在这儿闹了个恰当,云起在意的是北禺一双双悲痛欲绝的眼眸,悲戚人们因战乱而流离失所,因战争失去亲人爱人,一次次心如刀绞,一处处苦不堪言。
沉默了好一会,绸桑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好一个鳏寡孤独。”连忙用袖子遮着口鼻,着实觉得自己很是无礼,可就是觉得想要笑,带着点自嘲,忍也忍不住。
他说的是现状,那日帐中的几个人当真快要凑齐了五弊三缺里的五弊,是千千万万北禺人的缩影。
绸桑这才斟好了茶,视线向上直至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眼神忽而变得有些犀利,就着茶香看似不紧不慢,实则挟着杀意回了句:“若首领需要,绸桑自会献上好礼,无论这礼是什么,或是多贵重。”
云起砸了咂嘴,舌尖荡漾着一丝清苦,这东西闻着是香,喝起来却没那么有滋味儿,下次说什么也要带两壶酒来温一温,微微侧头放下茶盏,对听到的话不置可否,“哦?是吗?无论是什么?若我要南邵呢?”
绸桑沉吟片刻,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了许久,半晌他淡淡答:“也未尝不可。”
云起倒是很跳脱,随口问了句:“那个肃辛城里鼎鼎大名的商人如何了?我听说你是托他将诸怀头运到南邵王宫里去的。”
绸桑愣了愣,转念一想大抵猜出他要问什么,一手端着茶盏,双眸笑成一对儿月牙儿,“您说白公子?他好得很,经常混在半更雪,您或许去了那儿能碰见。”
“那倒是要见见。”
归巢不知何时飞到了房顶,斜着个脑袋盯着书铺大门口。
绸桑屏气敛息,等了许久才笑着点了点头,“如诸怀之事是南邵所为,当今的南邵王必死,可若不是南邵是别人,南邵王亦必死,横竖左右都是个死,总也得不了个善终,我倒是有些心疼起他了。”话虽是这般说的,实际上绸桑的表情里没有一丁点儿真心疼,反倒是一股子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劲头。
“怎么个心疼法?”
绸桑做出一副思索表情,许久之后露出比女娘还撩人心魄的笑容,“就像瞧见落了一地的嫣红春桃,又白白辜负一年落花好时节。”瞥了瞥云起,语气一顿,紧接着补充道:“他殚精竭虑为南邵操持了一生,是个弑父灭妻杀子的狠角色,到头来人人都巴不得他死,一个可怜的,如何不心疼呢?”
“你当真这样想?我以为你也盼着他死呢。”云起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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