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仲延看着她眼中蓄的泪，不自觉攥了攥拳头，想要伸手，最终却忍住，眼神缱绻轻柔：“那我们就找能够将他定罪的证据，会找到的，犯了罪的人最终终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柳青仰了仰头，将眼泪逼回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师父的故事？”
崔仲延摇头。
“那我跟你说一下吧。”
柳青的师父，仇和豫，梁国上下有名的武功高手，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爽朗大方，却在一件事情发生后，再也不进京城。
他年轻时喜欢惩恶扬善，为人打抱不平，有一日在京中有名的酒楼喝酒，却遇上富家纨绔当街强抢民女，那时还是承武年间，先帝执政，众人皆知先帝昏庸，连带的朝廷上下都不太平。
那纨绔父亲是当时朝廷中的二品大官，有权有势，那纨绔仗着家族关系在京中作威作福，无人敢惹，可惜他碰上了仇和豫，一个向来不理俗务，只遵从内心喜好之人。
仇和豫见竟然有人敢当街强抢民女，还无人敢拦，那还得了？当下就砸了酒杯，提刀就打了出去。
那纨绔不过是像往常一样上街溜达，并没有带多少人手，都是些酒囊饭饱之徒，怎么会打得过仇和豫？
仇和豫将所有人都打趴在地，狠狠踩在纨绔脸上：“小子，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你，再让我看见你干这些犯法的事，看我不打得你见祖宗！”
纨绔被打得鼻青眼肿，口吐血水，连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侠饶我这一次！”
仇和豫这才松开脚，将人放走了。
那纨绔屁滚尿流地跑了，跑出去二里地后转过身狠啐道：“你小子你有种就给我等着！”
仇和豫闻此言扬了扬手中的大刀，那几人被吓得一愣，连忙连滚带爬地逃走，跑掉了鞋子都顾不上回去捡。
仇和豫没把他们的狠话当回事，在周边叫好的众人注视下又回到酒楼继续喝酒。
今天做了一件好事，心里高兴，便多喝了些，醉醺醺地回到房间里睡觉，还没睡到二半夜就被人踹了门，梦中惊醒，刚拿起大刀，就被人钳制住，穿着里衣就被人抓走了。
一路上因着抓他的那些人穿着官服，他就没做反抗，只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谁知道这些官员一路上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压着他快步往前走。
等到了官署，看见那个坐在旁边的纨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刚那些还不搭理他的官员一进官署就谄媚地向那小子问好，下午还被他打得哭爹喊娘的人现在却高高在上地坐在上首，得意地喝着别人恭谨地奉的茶。
仇和豫也不再像路上时那么谦和，挺着脊背，两只脚钉在地上，膝盖绝不向下弯曲，宁死不屈。
纨绔撇着茶沫，似笑非笑：“你白天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不厉害了？”
仇和豫转过头淡淡瞥他一眼，不说话，但眼中轻视之意尽显。
纨绔不怒反笑，走到他面前反手就是一巴掌：“我看你还能厉害到什么时候。”说完吩咐压着他的人：“给我打，狠狠的打！”
棍棒挥舞在他身上，打弯了腰，仇和豫强撑着站直，嘴角流出一行血，这么重的棍棒之下，怕是已经伤了五脏六腑，真是难为了这些人，为了讨贵公子的开心，大半夜点着蜡烛也要把他拉来打一顿。
棍棒什么时候停下的，仇和豫不记得了，等他醒来时，已经趴在了牢狱里，用脚想都知道，这监狱里的情况肯定极差无比，连床都没有，只有一个稻草铺的席子，他就趴在这上面，疼得动都动不了。
他就这样一直被关在这里，狱卒时不时地给些馊掉的冷饭，那纨绔公子只要想起来他就要把他提出来打一顿出气，很多次，他都想要放弃自己这条命，可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却让他一再坚持。
他用眼睛狠狠瞪着那名纨绔，徒劳无用的在心里诅咒他，在牢狱里那些不见天日与恶臭相伴的日日夜夜里，他常会想，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了好事却要受此折磨，为什么那名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姓的纨绔却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作恶多端？
他也会在心里问，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他不出来主持公道？为什么要让邪恶的人掌握生杀之权？
时间一日日过去，他开始心死，他不再将希望寄生于神明，不再渴望会有清廉的当权者，他开始寻求死的方法。
其实死对他来说真的很简单，相反，他能活到现在才是一个奇迹，每次被纨绔打得皮开肉绽之后，都不会得到医治，连一口热乎的净水都是奢侈，可在每一次的高烧之后，他竟然都活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他心底的不甘心吧。
明明梦想是惩恶扬善纵马江湖，怎么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在如此肮脏的监牢里呢？怎么能就这样屈服于权臣的屈打折磨呢？
他抬头看向从砖缝里漏进来的那一点点阳光，活着吧？再坚持坚持，一切都会变好的。
会吗？会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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