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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光头低得很深，脑袋里被一股脑塞进来的信息胀大，又记不得事儿，又理不清事儿，浑身甭着劲儿没处使，不自觉地用脚抵着地面撑着晃了一下，长凳的底座年岁久了，“吱叽”的一声响得人发麻。
“别晃。”王立岩，或者说刚刚认领新名字的路星为沉着气开口道，他这会眼圈的红没还退，事情虽说跟他想得那般进展，但是一下子经历这么多，他自己的内心波动也很大，其实没看着那么稳当。
“王立岩，我真得也是拐来的吗？”杨光耷拉着眼，抬头又一遍地问路星为。
一头雾水的他被警察和路家人从放羊的山头领到乡派出所的庭院里。
刚才在路上跟听故事一样听路星为说自己当年是跟他一起被拐到石磨村的，他自己通过公安的什么dna数据库找到了亲生父母，要离开石磨村了，要帮杨光一起找到亲生父母。
可是杨光他努力回忆，脑子里仿佛被留在了跑着羊的山里，什么都不记得。
“放羊没够是吧。”路星为沉默了好一会，才声音闷闷地回道：“当初应该是同一辆车拉着我们进了山。”
“也是今天坐的这种车吗？”杨光没头没脑地接了这么一句。
“可能吧。”路星为看了他一眼，本不想再理他这种无聊的话，但是停了一会，还是回答道：“第一次碰见你的时候，我总感觉我们在之前见过，你样子一直没怎么变，我一看到你，就总能想起来一些事。”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怕我当时记错了，那时候我也小，以为是自己做怪梦。”路星为又侧头认真地看着杨光，然后缓缓地说：“你跟杨老爹完全不一样。”
杨光也直愣愣地迎上路星为的目光，同样仔细地观察着路星为的面貌，拼命地想找个引子回想一下。可是脑子里偏偏像是塞满了黏成团的羊毛，怎么都择不出线来，他甚至有了点沮丧。
其实认真说来，杨光对路星为也说不上多熟悉，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知道路星为学习好，爱干净，不爱理人。而他自己，自打有羊那么高的时候就开始学放羊，放好了羊，才能去上学，有时候羊闹腾起来，一中午一天也就耽误了，整日跟羊混在一起，味都凝在身上了一般，别说路星为了，大多数人都挺嫌弃他身上的味。
能熬到中考结束，杨光已经尽力了，连成绩单都没看到，一头就扎进了山里。以往学期开始，都是卖点羊，再挨几次打，将将能凑够了上学钱。可是高中就凑不上了，杨光考完试，彻底回家放羊了。
杨光本想去做工，可是杨老爹觉得放羊比做工自在，他自己整日喝醉，可偏偏羊还是要养着，他就想要杨光跟他一样这么活。
杨光差点以为今后就这样了，他除了不敢碰酒，更是整日整夜跟羊呆在一起，可能再长几年，他就也要从羊仔变成杨小哥，变成下一个杨老爹。
但是，他不晓得为什么在前年秋天，路星为突然会在周末自己放羊的时候过来给自己讲高一的课，而且一下子就坚持了一年多。
路星为上课很认真，也不多说别的，杨光莫名有点害怕他，山里人不见得看重学习，但总是敬畏学习好的人，总觉得人家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不过，怕归怕，总归还是一直想着路星为能来，当初一起上学的时候，路星为就是学习最好的那个，后来听说上了乡一中，他依旧是最好的那个。
从村里到乡里的距离看似不远，但都是山路，车其实很难走，步行翻山越岭的话，走熟了反而能稍微快点。然而除了偶尔大雪封山暴雨滑坡，路星为都会在假期抽空给他上课，最差也会把笔记捎给他。
杨光听路星为讲课的时候比上学的时候认真多了，每次时间不长，但是内容不少，路星为带来的书和笔记，杨光一遍遍看一遍遍背，对着山头，踩着石头,背着日头，私下里没少用功。他不懂路星为为何会来，问过，但没得到答复。路星为只是说：“你本来就该上学。”
杨光没珉出那个“该”的意思，就像当初杨老爹说他该放羊那样。
好像就这样被安排了。
不过，比起养羊，杨光总归是慌忙地珍惜着学习这件事，即使他还没想明白，连学都没法上的他，学再多这些用不到羊身上的知识能有什么用。
想到这些，杨光又想到路星为抄给他的笔记还放在山坡的草棚里，听说这两天有雨来着。
他甚至还想到自己直接被路星为拽着坐车来到这，不确定那个村民大叔有没有真得帮衬着把山上的羊赶回去，“黑脸”总喜欢自己往后山跑，可能会漏了它。
杨光重新低下头，又想摇椅子，又不敢，然后用手摸着弯曲的小拇指，一下一下捋着，这根手指是有次被喝醉打人的杨老爹踩折了，也不懂固定，自己长好了，但是也长弯了。
他以前以为杨老爹说的拿羊换的他只是喝酒的玩笑话，他想到自己跟杨老爹长得确实很不一样。
杨光扭头又瞧了一眼身边的路星为，衣服洗得发白，但还是干净的。他自己身上灰扑扑地，嗅了嗅鼻子，自己本来已经闻惯了羊的味道，可是在这白墙里呆着，莫名觉得自己更难堪了些。
自己不能再想那些羊了……自己但凡能换个地儿活着，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差，他是能照看好羊，但是他不能像杨老爹那样活一辈子，杨光胡思乱想，但是想明白了这件事。
路星为的新爸妈来得很快，刚刚去办了一些手续又接了些人情电话，本来他们一刻都不想再离开刚找回的儿子，还是路星为主动说想跟杨光私下说些话。可是，两个人真呆在一块，路星为其实没多说什么，更多的时间只是静静地呆着。
路爸路妈返回来的时候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他们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儿子，只觉得自己这是又走了大运，虽然迟了这么些年，但是儿子终于还是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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