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人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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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八月秋闱之故，京城人头云集，北京府直隶的科举生员、监生纷纷涌入经常备考，许多举人为了第二年的春闱，也早早进京来攀关系了。邢岫烟和她的相公李文斌也从乡下进城了，住到她嫁妆中桐花巷的三进院落中。另一处秀才们云集的雨花巷的房舍早早就租出去了，那里的店铺专门买卖纸笔墨砚等文房用品，在这个上京赶考的时节，着实赚了不少。邢岫烟算着账目，心中对凤姐当初的为她置办嫁妆的良苦用心暗暗感激，故她一安置妥当，备了重重的厚礼过来看望凤姐，一来感谢她当日照顾之情；二来，自然也是请凤姐帮忙出出计谋：因林珏主持今科科举，为了避嫌，林府如今已闭门谢客。邢岫烟拿不定主意，为了相公的将来，她自然借着过去和黛的交情，上门去讲人情，通关系；可她也怕，万一自己的行为冒失了，惹恼了林珏，又如何是好？

凤姐听邢岫烟吞吞吐吐吐露了那个意思后，便笑道：“邢妹妹，嫂子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最是直来直往的，况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有什么话也不好藏着掖着，故嫂子接下来的话若有不中听的，你听了可别往心里去。”

邢岫烟听说，心里就是一疙愣，便知道自己的问话怕是唐突了。于是赶忙道：“嫂子说哪里的话，是我自己要来问嫂子的，嫂子肯直言相告，是嫂子待我的情分，我只有感激不尽的份，哪里还能忘恩负义的往心里去了？”

凤姐挑挑眉，笑道：“既如此，邢妹妹别怪我说话难听了——就因林表弟是主考，故如今咱们更该避嫌，否则给旁人看到了，落一个走后门的印象，将来妹夫中了，便是有真才实学，也变成了酒囊饭袋，惹一些坏了良心的人说嘴。”

邢岫烟皱眉道：“可我们只想着打探些考官的喜好，往年卷子的题目之类的，难道也不能么？”

凤姐道：“这些事情，多费些银两，从国子监那里就能买到，妹妹何必为了省这些银两去打扰林表弟呢？如今的你，可不差那些银两。邢妹妹，求人帮忙要求到节骨眼上，这些自己就能做好的小事，拿去求人，只能是白白耗费了两家的情分。”

邢岫烟“啊”了一声，站起来行礼，惭愧道：“嫂子，多谢你提醒。若你没说，只怕我今后就没脸登林王妃的门了。”

凤姐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林妹妹预产期就在这个月，如今的林表弟也没心思理其他的事情。昨儿我去看林妹妹，她也说了，这次孩子的满月宴都不大办，就他们两家自己吃个团圆饭就好。故到时候你送份礼过去就得了，人就别去了。”

邢岫烟听了又是一愣：“王妃她是……”

凤姐叹道：“林妹妹说了，若没有林表弟护着她，她哪有如今逍遥日子可过？不过是一个小儿的满月宴，简单些就好，哪里就需要劳师动众的大办了？没得浪费。”

邢岫烟叹息着，悄悄的将心底的活动熄了。

不提邢岫烟这里，便是妙如今也不得清净。陈家大哥陈也坚明年也要参加春闱，一打听到是林珏主持，陈母和大嫂就想到了妙，一日三趟的和她说，要她去和黛攀交情，让林珏给陈家大哥一些照顾。妙本性就不屑如此，又和黛等人感情甚好，十分不想为了这种应该自己努力的事情坏了姐妹情分，何况英莲也送了消息过来，她知道了林府的动和黛的打算，便无论如何也不肯上门去自讨没趣。陈母和大嫂就以为妙是故意不肯相帮，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这些日子一直待她淡淡的。

妙一肚子委屈没处说，只好夜里的时候和自家相公悄悄儿说了缘故，请她代为解释。陈也贤也是个傻的，听妙说后，便去找了自家父亲恳谈一番，陈老爷子顿时大怒，把陈也坚叫来就是一顿教训，责问他为何不凭真才实学及第，偏想着靠内宅妇人帮忙，堕落自家书院名声？陈也坚一头雾水，细问下，才知道是陈母和陈大嫂的缘故，不由得变了脸色：他自负其才，一心想着中头名状元，给自家争光，谁知母亲和夫人竟这样在背后拖他后腿，还好弟妹没去找林公爷，否则自己将来中了状元，如何和林公爷同朝共事？还不得被他轻视死。父子三人说开后，便分头找陈母、陈大嫂说道去了。

等妙知道自家傻相公的行事后已经来不及了，陈母和陈大嫂为她背后告状的事情待她更冷淡了，妙去请安时，经常就是坐在一旁听她们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或是含沙射影的说些难听话，妙一时也无法可解，只好生生忍了。这样的日子，持续到黛生产。

黛于四月二十二日诞下一名男婴，六斤六两重，母子均安。因孝彰帝知道林家和恒王府为了科考，都打算委屈了这名孩儿，为了弥补他们，孝彰帝亲自给这名孩子赐名宁睿，并直接封他为恒亲王府世子。各家听说后，送往恒亲王府的厚礼立即厚了七八分。

因贾琏尚未从闽南回来，故凤姐如今轻松的很，每日不是到贾母处奉承逗乐，便是去各家做客，和闺中姐妹说笑。因有一段时日未见妙，便是黛生产，也没见她出来，英莲和封氏也许久未接到她的信，几人起了疑心，商议后，凤姐便打发王嬷嬷去陈家看望她了。

王嬷嬷回来后便欲言又止。凤姐便知道出了事了，赶忙问怎么回事。王嬷嬷叹息着把缘故讲了一番，又道：“……如今那两人十分不待见崔奶奶，每日都不给崔奶奶好脸色看，那陈太太知道崔奶奶绣活不好，便要崔奶奶给她做衣服、绣抹额，每日都催，崔奶奶做不出来，便指桑骂槐的说她没规矩。那陈大嫂还挑唆陈太太给陈相公放妾室，崔奶奶抑郁的不行，又不敢和陈相公说，一是怕他再好心办了坏事，二也是怕陈相公不信，以为她背后说长辈坏话。”

英莲和封氏听说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封氏道：“我本以为陈家是好的，哪里想到她们竟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我可怜的妙儿啊……。”

英莲也哭的不能自已：“这可如何是好？”

凤姐皱皱眉，而后森然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之前还喜欢妙有家产、不争还有人脉关系，如今因为妙不帮忙她们的愚蠢决定，就嫌弃上了？还变着法的想折腾人？也忒不把我们几个姐妹不放在眼里了。嬷嬷，你辛苦一番，明日再去一趟，就说王妃生了世子，我们姐妹几个亲手做份心意，崔奶奶的画好文采更好，我和图二奶奶想请她过来帮忙画花样子，好绣了给王妃送去。”

王嬷嬷听了便笑了：“奶奶放心，老奴一准儿把话好好儿带到。”

凤姐点点头，封氏沉吟半晌道：“奶奶，你接了妙儿来后，请派几个人给我，我亲自去趟陈家，找陈老爷说道说道。”

凤姐道：“伯母，你想好了？”

封氏点头道：“我不能因为我们家败落了，就任由女儿在婆家受人欺负不说话。这世道，俱是你退一步，她进一分，妙儿若忍的时日久了，只怕来她们会更张狂起来。况世人历来欺贫重势，如今只有仗着王妃、奶奶的势，把她们一下子打压下去了，让她们心里存了畏惧，害了怕，才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多尊重妙儿几分。”

凤姐想了想，自己与贾琏在最初的相处中，不也是如此么？又想起林珏曾经说过的“世间的女儿，只有有权有势，本身不敢让人轻视忽略了，才能平安过日子”的话，嘴角嘲讽一笑，轻声道：“女人偏偏要为难女人，真是愚不可及！”

又对封氏道：“我使人去给二妹妹传话，让她身边的司棋跟你一道去，英莲也回去，不好惊动林妹妹，你就去请雪雁，她如今嫁了林府大管家的儿子，也算是一个的风云人物了，让她跟你母亲一起去。既然是要造势，咱们就造个轰轰烈烈，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瞧妙。”

第二日，封氏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陈家走亲戚了，妙见到众人，便知道是来为自己做主的，不由得羞愧了，一直低着头不语。

封氏一把搂过她，叹道：“傻孩子，我是你母亲，来看你是极平常的事，你有什么好愧的？”

妙落泪道：“都是我无用，连累母亲一把年纪为我奔波。”

封氏道：“我们母女间还说这种生份的话做什么？”

妙这才破涕为笑，和司棋、雪雁等人见礼，又问起黛生产的事情，雪雁笑道：“奶奶是不知道，那日我们王妃在产房里面叫，王爷就在外面喊，王妃叫一声，王爷要在外面喊两声，又一边揪着御医不放，连声问为什么王妃还没生下来？王妃叫的这么用力会不会有事？可怜的御医被他摇晃的都快成元宵了，还是我们大爷看不下去了，一脚把他踹出院子去才好些。王爷被大爷踹过后，又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这回不敢叫了，只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地板的砖都要被他走碎了，大爷被他走的头晕，抬脚又要踹，可怜我们王爷吓的躲在王妃门口不动，一只手塞进嘴巴，死命忍着不敢大叫，那副可怜样，把两位嬷嬷都瞧着心疼了，便倚老卖老说大爷的不是，大爷倒好，光明正大的拿两朵棉花出来，往耳朵一塞，捧着茶坐在门口不动，把我们给气的哦，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王妃是清晨发动的，正当午的时候生了下来，御医给把了脉，说是有孕时调养的好，虽是头一胎，但气血顺畅，不碍事的。只是两位嬷嬷说了，还是要好生做月子才好。”

妙听说，苍白的脸色露出了笑意：“王妃没事就好，小世子呢？”

雪雁笑道：“也没事，足有六斤六两重，洗三的时候，哭的可大声了，把我们王爷给欢喜的，都不知道手脚往哪处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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