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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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暗沉，星寥月落。

残破颓败的宫墙殿宇里闪烁着微弱的灯火。

浮瑶坐在灯下，身后是斑驳脱落的宫墙，眼前是那人吊诡可怖的鬼面，她像是习以为常，半点不见惊慌恐惧，甚至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伸手抚上他坑坑洼洼沟壑纵横的脸。

“《方外南经》有云：南海有鲛，鱼身而人面，血有奇效，鳞有异毒，食之苍文而乌面……”浮瑶的指尖掠过他微凉的皮肤，一字一句耐心解释：“依古籍记载，南海鲛人的鳞片有奇毒，误食之后的症状就像你现在这样，面容黝黑，遍生青色鳞斑，但也仅限于此，只需以针炙之术刺穴换血便可恢复如常，不是什么致命剧毒，更非不详之兆，你大可不必因此自困。”

“……”他沉默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微微别过头躲开她的指尖，语焉不详道：“父……陛下缠绵病榻，母妃困于深宫受制于人，我的病症究竟是中毒还是不祥之兆便都只能由着别人说了算。”

当今圣上苍梧泽龙体欠安，久病不愈，十日里至少有八日意识不清，昏迷不醒，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竟都把持在贵妃云氏手中，就连东宫太子苍梧清也无法与其争锋，更别提像他这样异于常人的皇子。

浮瑶虽明白他处境艰难，却不忍见他余生皆被放逐于冷宫之中，便耐心劝说道：“我在太医院中听闻陛下近日精神好了不少，清醒的时辰也比往日多些，你若是解了毒恢复常人模样，他想必也不会再将你捆锁在此，你重获自由，就能和我一样，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又忍不住道：“其实此毒并不难解，只是过程有些许痛苦，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帮你解毒，届时你的容貌与常人无异，便无人再敢轻视你欺辱你。”

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可当他的视线落在浮瑶昳丽明艳又格外热切的脸上时，眼底的光芒却不由自主黯淡了些许。。

“还是不必了。”他摇着头，发凉的手指本能地探入袖中，轻轻摩挲着袖子里的玉笛。

“没有必要，”他说，“我虽是陛下血脉骨肉，却不被皇室承认，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到时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浮瑶懵然不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猛地明白过来他话中含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恼道：“你以为我帮你，是因为看上了你皇子的身份，日后想要挟恩图报？相识数年，我在你心目中竟是这种人吗？”

两年来，她来冷宫寻他的次数虽是不多，但每次来总是轻松恣意、笑意盈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生气。

他不禁慌了神，连连摇头，颇有些笨手笨脚摆手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怕你会失望……”

“我确实挺失望的。”浮瑶兴致全无，顿觉面前的点心味同嚼蜡，便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食盒，“我虽医术不精，却也是行医治病之人，每每看见讳疾忌医之人便觉得痛心疾首、失望至极。你明明可以做正常人，为什么心甘情愿自困于此？而且你我相识一场，你万不该将我看作是那别有所图之人。”

“我真没有！”他也急了，不假思索道：“我、我是怕自己一无所有，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也怕、也怕擅自解毒会激怒旁人，对母妃不利。”

“我——”听他提到自己的母妃，浮瑶不禁愣了愣神，停下手里的动作。

是了，他的母妃还在，不像自己无牵无挂，怎能不有所顾忌。

浮瑶有些愧疚，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淑妃娘娘还被囚在宫中，你才因此心有挂碍……我在宫里这些年，也只有你一个朋友，我只是想离开前能帮上什么忙，从未想过向你所要报答。其实此毒除了毁人容貌外对身体并无其他损害，反倒是解毒的过程相当痛苦，既然你自己不愿解毒，我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便拎起手边已经空了的食盒转身欲走：“确实已经很晚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可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出时，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

“……等一下。”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他转过身，盯着她的背影，眼睛里微光闪动：“我是说，如果我变得和常人无异，我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出宫？”

她说的那些南海鲛人、楼兰大漠、江南烟雨……他忽然也想亲眼看上一看。

“唔……”浮瑶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不解毒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呀，宫里的人都不敢靠近这里，即便你离开，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发现。只是你的母妃有些麻烦……唔，得想个办法把她也捞出来才好。”

“你……”他忍不住抬起头，难以置信道：“愿意带上母妃？”

他本想假死出宫，这样一来，没了他这个怪物一样的子嗣，他的母妃也不会被冠上产下孽种的罪名被幽禁冷宫，以陛下过去对她的宠爱，定是能够让她安享晚年。

他本以为这已是自己能够想到最好的结果，可他没想到的是，在浮瑶的出宫计划里竟把母妃也考虑上了。

“当然啊。”浮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想让你离开这里，是想让你开心，可若你与淑妃娘娘母子分离，又怎能开心得起来呢？”

他怔愣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浮瑶“啊”了一声，歪着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才道：“或许是这些年来习惯有你陪在我身边了，想到出宫后就要与你分开，一时有些舍不得。而且你是我在宫中唯一的朋友，我肯定要对你好啊。”

“舍不得……”他张了张唇，在唇齿间很轻的咀嚼那几个字，乌漆嘛黑的脸上隐约浮起一丝浅淡的笑容。

浮瑶显然没有听清，提着食盒上前一步，歪着头问：“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他忽然抬头，看着她美丽的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浮瑶姑娘帮我解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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