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与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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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砚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他本觉得，他是已经该魂飞魄散的。

然而他还活着，确切的活着，而不是幽魂一样的存在。

尽管，状况并不那么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说惨烈也不为过。虽没有致死的伤口，然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也格外可怖了。除此之外，腹部之又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仿佛有人捅入了刀子不说，还在里面搅了两圈，一时间只觉得痛楚，痛楚之后，便是一阵被蚂蚁噬咬的煎熬来。

然而只有活着才会感受到疼痛，谁都不想死的。离砚也不例外。所以愈痛，他笑得却越开怀起来，就像痛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他捂着胸口，出气都嫌困难，可是他还是在笑，那笑意之中，竟没有半分勉强。

“你笑什么？”

这声音，灵动缥缈又不可捉摸，却又是那样娇美，轻柔，摄人心魄！然细听，便觉出几分冷淡，高傲，绝艳来。便是未见其脸，也当知，是一个何等的绝代佳人了。

离砚止住了笑容，侧倚在床边，抬起眼眸往来处看去。他的疼痛依旧没有减轻，他的头上还在冒着冷汗，脸色也还是那么苍白，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亮得仿佛一朵燃烧的火焰，摇曳着不肯熄灭。

“活着，就是一件当笑的事情。”

离砚回答道。哪怕是已经看清楚对方容颜，他的神色仍旧如初，没有赞叹，没有迷恋，甚至连唇角的笑意都没有变得温和起来，仍旧锐利得仿佛从烈火中淬炼出来的刀锋一样，锋锐之中，又仿佛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酷烈。

离砚是个很好看的人，这个好看，指的是方方面面，无论容颜还是气质。便是寻常的举手投足之间，也能感受出来的一种有别于他人的风流韵致。“陌上人如，公子世无双”，不过如是。尤其是他浅浅笑着的时候，五分风雅，三分温柔，两分明月色。

隽永清俊的眉眼，便用工笔刻画，也画不来这样的俊秀绝伦。他若病弱，便使人怜惜，他若微笑，便使人沉沦。

可是他却没有那样笑，不够温柔，也不够文弱。他笑得很畅意，可是他又确然痛苦。他似乎隐忍，又仿见不拘与潇洒。刀锋与血色之间，水与火之间，他是第三种绝色。

这样矛盾的人，一瞬间便足以抓住人所有的目光。也确实是见之就为让人其心折了。隐隐之间，仿佛能听见心脏为他跳动的声音。

男人，正因为矛盾与秘密，才显得更加神秘，才更让人想探究。无论谁，都不能不为这时候的离砚感到动心，谁也不能。

“命大的才能活下来。”

那女子道，她的声音却轻了很多，但是她的气势仍旧很盛，有着一种摄人的，让人不可抗拒的魔力，令人不可仰视。她的容颜绝代，霜雪之姿，一身白衣，气质格外的出尘。她的眼睛也很明亮，便用灿若星河去形容她的眼睛，仍觉词不达意，她的眉目婉约，便是秀水春山，也不及其半分。

离砚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便是要回答，也有些困难了。他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他的确还可以笑着，但是那也只是因为，他确实意志过人罢了。然而意志过人是一回事，身体能否承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看起来不算好。”

她当然不会是瞎子，所以她能够很轻易的看出来，他确实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了。痛苦与微笑糅杂，仿佛荆棘里开出的花，饱受苦难，却有令人一见倾心的坚韧美丽。

当然不好。任谁受了这么多伤，都不会好的。如果受了伤还算不上什么，那么再雪上加霜，当初因着不慎染上的毒瘾，也同时犯了呢？

罂粟可入药，然而它也会使人疯狂。

离砚并没有为其疯狂，却为其折磨。有些东西，便是再坚忍的意志也都难以抵挡。

也许他应该庆幸，他多年学医，后来又研究了好些年药方，接触了许多药材，体内的血液足以为他抵去一部分毒性。否则这时候，他早就该在床上翻滚痛嚎了，而不能强撑到如此地步。

女子深深看了一眼离砚，也许也看出来了离砚现在绝不会也很难再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因而她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然而便连她的背影，都显出一种出尘绝艳来。

在对方离开之后，离砚不仅没有放松下来，他的脊背反而挺得更直了，仿佛一棵被雪覆枝的松，哪怕已不堪重负，然而未断折之前，它就始终挺拔。

离砚自然也有他的骄傲。他绝不屑于用自己的痛苦去博取他人的同情赞赏。也从不会把自己的苦难说给别人听，以求获得一些怜悯与帮助。万花谷之人，纵死仍存风骨。

还活着当然很好。痛确实是最为深刻简单同时也是最粗暴直接的，让人体会到自己是否还活着的一个办法。然而离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虽然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却绝非是因为享受痛苦。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去减轻一点自己的痛苦。

当那种无法抑制的痛苦难耐到了顶峰时，又猛然如潮水般退却。离砚喘了一口气，终于精疲力尽，安静的躺回了床上，也许因着精力耗损太甚，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依稀回到旧时。

那是一个月色微朗，疏星几点的夜晚。树冠被月色映照，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夜里的风微带了两分凉爽，轻轻吹过时，便连心情都舒畅宽广起来。